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桐沙·卸心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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桐沙·卸心防

方蕭西回到租的小樓。

諸葛沆站在廊間,挽著褲腳,白鞋被水浸成深色,聽到腳步聲回望,朝她頹喪地攤手。

她走過去一看,他的房間簡直可以用水漫金山形容。

地板淌滿水,水面上浮著袋子、飲料瓶、筆等雜物,要不是有門檻擋著,就要洩到外面來。

“怎麽回事?”她問。

“下午出門前啟動洗衣機,結果水管炸開了,”諸葛沆悻悻說,“回到家才發現水把屋子淹成這樣了。”

方蕭西要去找房東,被攔下。

他有些狼狽地看著她:“這是我私換的水龍頭和管子,違反了合同,追究起來要賠不少,我先收拾一下房間,水排掉,明天再把零件換回去。”

方蕭西幫忙鏟水、清理地板、收集垃圾,一直忙到淩晨。

走前看到濕成一團的被褥,腳步又停下了:“諸葛,你要怎麽睡覺?”

諸葛沆拿毛巾擦著臉,指門邊的椅子:“我湊合過一晚。”

那是一把簡易的塑鋼折疊椅,坐一會兒就腰酸背痛,更別說要過夜。

方蕭西說:“你來我房間睡吧。”

諸葛沆垂下眼,無聲地看向她。

方蕭西不覺有異,把椅子搬回自己房間,和其他椅子拼湊一起,把諸葛沆推過去比劃了下,還差著一截,索性把床讓出來,自己從衣櫃抱了床被子枕頭鋪在椅子上,脫鞋睡上去:“諸葛,麻煩你關燈。”

諸葛沆站在床前:“真讓我睡床?”

方蕭西累極了,一沾枕頭困意洶湧而至,側過身輕輕點頭:“睡吧。這有什麽問題,我又沒有潔癖。”

他靜默了一會兒,低聲說:“要不你也睡床上來,椅子高低不平,睡著不舒服吧。”

她臉埋在被子裏,眼睛已經闔上了,也不知道是沒聽見,還是睡著了。

諸葛沆笑了笑,借浴室沖了個澡,換上幹爽的衣服。

走到床沿坐下,雙腿敞開,手撐在兩側,微躬背,以專心致志思考的姿勢,在微弱月光下看著方蕭西。

畢竟是夏天,門窗一閉,風吹不進來,室內溫度漸高。她鼻尖滲出細密的汗,手腳藏在被子裏,臉頰紅撲撲。

他站起來關掉燈,慢慢走過去,蹲下來,拿還有些濕涼的手背在她臉上輕拭。

和想象中一樣軟,溫熱的體溫熨過他肌膚,帶起些許絨毛觸感。指腹順著脖子往下劃,抵達領口。

她穿著淺灰色圓領T恤,是挺括的布料,前襟處隆起一點,像一扇拱形窗。

透過這扇窗,可以窺見綺麗異常的風光——羊脂玉般瑩白的肌膚,玲瓏有致的鎖骨,以及鎖骨上壓著的細長肩帶。

肩帶仿若一種神秘禁忌的指引,延伸至未見天光的領域,領域內山巒微伏,形狀美好。

他呼吸漸沈,垂下眼睛,用食指將衣領挑得更開,其餘四指伸進去,勾住肩帶。

正要徹徹底底地撥開,她揮開他的手,翻了個身,聲音是半夢半醒間的迷迷糊糊,語氣卻異常煩躁:“走開,你別煩我!”

諸葛沆手架在半空,微怔。

印象中方蕭西一貫是可愛柔和的,愛笑,脾氣好,說話從來不會讓人難堪。

這樣的不耐煩,這樣的惡聲惡氣,是把他認成別人了?

還是為他留有顏面的警告?

諸葛沆慢慢站起來,退到窗邊,看著她重新陷入沈眠,呼出一口郁氣。

他千挑萬選,一眼相中的目標,持籌握算步步為營一個多月,卻發現對她的了解仍有限。

只知道她父母雙亡,有個非親生的哥哥,哥哥挺有錢,但兩人關系淺薄,基本無聯系。

如今她形單影只,過得不那麽好,這是最好的獵物,只需要一點點示好,一段溫柔體貼的陪伴,就足以讓她淪陷。

所以他編織了一張勢在必得的網,徐徐圖之,溫和地,緩慢地收攏。

起初進展順利,偏偏今晚屢碰釘子。

雖不至於到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程度,內心仍騰出不少挫敗感。

挫敗感來自於他意識到——他至今並沒能真正走進她的世界,觸及她的內心,掌控她的情緒,讓她一舉一動可以為他所驅使和牽制。

前期投入不少精力。

這樣的失手對他來說是恥辱的。

果真如此嗎?

心底有個聲音跳出來,詰問。

你真的這樣想嗎?

她或許喜歡他。

喜歡和他聊天,喜歡和他散步,喜歡和他待在一起……

但沒有愛上他。

遠遠沒有。

方蕭西又夢到了楊典。

夢中回到多年前的美幾裏,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氣。

她穿一條淺藍色棉裙,牽著楊典的手,蹦蹦跳跳朝前走。

走過一棟外墻斑駁的破房子,迎頭看見墻上掛著張照片,照片裏有兩個人,反光下難以看清臉。

她感到好奇,打算跑近看。

楊典卻箍住她手腕,神色驚恐地拉她離開。

楊典步子又急又快,她跟不上,被拉扯得踉踉蹌蹌,不小心踩到一塊冰。

隨著“哢嚓”一聲,冰迅速融化,消融的水聚成水窪,倒影赫然就是掛墻上的那張照片。

這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。

一男一女的合照。

男人短寸頭,眼睛狹長,目光炯炯,嘴唇薄平,整張臉瘦得很有銳感。

他一手拎著酒,另一只手搭在女人身上。

女人坐在椅子上,容貌氣質淡雅,朝鏡頭微笑。

方蕭西懵懵地低著頭,這兩張臉越看越眼熟,終於想起來,他們一個是方致,一個是她姨媽,楊眉。

她百思不解,姨媽怎麽和爸爸坐一起了,還這麽親密。媽媽呢?媽媽又在哪裏?

想到楊典,才驚覺手中空落落,猛擡頭,牽著自己的人不見了。

意識到這點,一瞬間就變了天。

天色倏暗,雷聲隆隆,很快下起瓢潑暴雨,把她澆了個濕透。

她在雨中飛奔,不斷抹著臉上的水,急切地尋找楊典的身影。

心裏有個荒謬可怕的念頭,如果今天找不到楊典,她這輩子就要失去她了,她再也沒有媽媽了……

她絕不能失去媽媽,今天一定要找到,必須要找到……

穿過幾間寬闊低矮的茅草屋,到處是散落的斷瓦殘片。荒山矗在遠處,雨停了,太陽冷視大地,滿目荒涼。

突然腳底一痛,低頭看去,一顆釘子紮入鞋底,正要拔出來,有人背後叫她名字。

她轉頭,竟然是程見舟。

程見舟倚著寬木柱,手上夾一支煙,容色冷淡地看著她。

她大喜過望:“哥哥!”

一瘸一拐跑過去,抓住他胳膊哀求,眼淚掉下來:“哥哥,媽媽不見了!我找不到她,你幫我找找,好不好……”

程見舟笑一笑,沒有回答。

慢條斯理撣掉煙灰,反手就扣下她手腕,問她還跑嗎,跑就再多灑幾顆釘子,或者幹脆砍斷她的腿。

她面色一變,連連後退,還沒來得及說話,突然那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變成了方致。

方致朝她招手,她滿腹委屈,撲進他懷裏喊了聲爸爸。

還有很多很多話想和他說,但剛張了嘴,

咽喉就被死死扼住。

方致掐著她脖子,面色陡然猙獰,粗聲大笑。

她嘶聲啞氣地喊叫、掙紮,奈何根本敵不過他兇蠻的手勁。

方致漸漸化成怪物模樣,手上長出覆有黑鱗的鉤爪,爪子刺進她脖子。

血液噴射出來,有一抹濺到程見舟身上,變成了他唇畔一撇紅,像口紅塗抹的顏色。

小表姐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,挽上程見舟的胳膊,一邊撥弄耳環一邊笑。

兩人柔情蜜意,竊竊私語,偶爾事不關己朝她望一眼。

雨還在下,方蕭西冷得渾身發抖。

方致此時湊在她耳邊,冷笑著說了句“去死”。

她失聲尖叫,這一叫把自己叫醒了,一睜眼看見諸葛沆一張擔憂的臉。

她喘著大氣坐起來。

“怎麽了?”

諸葛沆身子微微靠近,“怎麽嚇成這個樣子,做噩夢了?”

方蕭西覺得他聲音遙遠,失神好久才回答:“嗯,一個離奇可怕的夢。”

“夢到什麽?”

“……”

“算了,我不問,你也別去回憶了。”

諸葛沆柔聲說:“已經沒事了,我在這裏,不要害怕。要不要喝水?”

方蕭西搖搖頭。

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汗津津的手一直被他裹在掌心,用指腹溫柔摩挲、安撫。

就像小時候楊典牽著她出去玩,經常做的那樣。

她鼻子一酸:“諸葛。”

“嗯?”

“在夢裏,我和媽媽走散了。我差點,差點沒有媽媽了……”

說完楞住了。

她怎麽就忘了呢,楊典早已和她陰陽兩隔。

諸葛沆擁她入懷,輕拍著肩:“西西,一切都過去了。以後我來當你的親人,你把我當哥哥……只要你想,只要你需要,我可以一直陪著你,永遠陪著你。”

方蕭西沒有動。

她該推開的。

但是這個懷抱太溫暖,太讓人眷戀。

是她太久不曾感受過的溫柔慰藉。

她趴在他寬闊可靠的肩上,看著窗外一輪殘月,腦子慢慢清醒,逐漸想起更多既定事實,想起昨晚……

緩緩地點頭。

程見舟頭疼欲裂醒來,陽光明晃晃照在臉上,十分刺眼。

他拿手擋了擋光,撐手坐起來。

看看時間,已經過正午了。

宿醉該有的癥狀一個不落,渾身酸痛,口幹舌燥,他去吧臺倒了杯水,手機鈴聲響起。

拿過一看,是李祝辰。

“打一萬遍電話了,總算接了!”

“有事?”

李祝辰聽見那頹憊喑啞的聲音,心想你程見舟也有今天,笑道:“酒還沒醒?昨晚興致這麽好,那個叫芊芊的很合你胃口?我有她聯系方式,你要不要。”

程見舟聽得頭疼:“沒事我掛了。”

“別別,你妹妹男朋友的底細不想知道了?”

他端起的杯子又放下。

“你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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